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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落入清凉的酷暑中

旅行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对于有些人而言,旅行意味着征服。事先知道要去哪里,大体上要做什么事,然后就是点亮地图,达成成就。

对于我而言,旅行意味着寻觅。不具备物理意义上的终点,因为离家而产生的不圆满成为旅途中前进的驱力,怀揣着这种缺失感去寻找这颗心所缺失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无论那是什么,都将是这次旅行的终点。终点很难得,所以我的旅行常伴着焦虑——对于终点的渴望,以及伴随而来的对于无法抵达终点的恐惧。

记一次久违的旅行。

去程 - 曲折的起始

车的电量显示为 0%,剩余里程 0 公里,此时我们三个离浦东机场还剩下 4 公里,距离值机柜台关闭还剩下 9 分钟。雪上加霜的是,鸡哥突然发现自己带错了旧护照……

最终,三人中只有我和阿铮登上了前往清迈的飞机上,登上飞机后仍然心有余悸。我向来是不相信倒霉这回事的,不过今天的确不算顺利。

出发前还在工作,结果是我们为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这是不顺利的起点。在简单复盘之后,我们错误估计了从家前往浦东机场的时间,不慌不忙地踏上了去浦东的路——开车,再由代驾小哥开回家。

上车开启导航却发现比预想的要多花一个半小时时间,也就是说,如果导航时间估计准确的话我们恰好会错过值机。靠 nomi 自动驾驶悠哉地开到站是不可能的了,只有自己大胆小心地在堵车、雨天、车电量吃紧等其他不利因素的加持下硬上,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地超速,争取出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狂飙,我们确实争取到了时间,来到了开头所描述的场景。

上机后,我感到自己有些疲惫,似乎丧失了对生活敏锐的感受力。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经历了工作失误的沮丧、赶飞机的紧张刺激、同伴没能上飞机的遗憾,而对于即将开始的旅行,我竟然还没产生一丝期待。仔细想想,这种对旅行的期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

开启了飞行模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拿起手机时已经是一小时之后了。这是才看到一小时前 playground 的留言,大意为近期重要的事情终于如愿实现,一股尝起来像是红茶般的暖流缓缓地涌入我的心房,共情能力开始起作用,我终于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

那么未来的几天会发生什么事呢?约么是在清迈待两天,然后曼谷待四天,只是除了清迈的两晚住宿以外的酒店机票都还没定,在这种混乱之中我开始对这次旅行有了一丝期待。

泼水节

我们的行程正好赶上泼水节,这是整个东南亚傣-泰民族最盛大的节日,它具备一个美好的寓意:洗净过去一年的尘土,向着新的一年重新出发。

在休息整备了一晚后,我们和鸡哥的朋友们汇合(虽然他自己因为意外没来),这是泼水节第一天。鸡哥的朋友租了辆皮卡,货架上备有两大桶水、三把水枪用于远程射击以及四五个小桶用于近战。

靠近古城的护城河,我们抵达了主战场的一角,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混乱景象:人们乱作一团,每个人都在用所有适合的容器把水泼向其他人。冰块的大量供给使得本来无害的温水成为了沁人心脾的冰水,人们快乐地大叫着互相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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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的男孩女孩们无差别地用水枪、水桶等各种军火均匀地浇灌每一个经过街上的物体。小摊贩们或者卖吃的,或者卖冰块和用于重新装填的水(多半是刚从河里舀上来的),他们自己也会泼水。没人能抵御泼水节的狂欢。骑车的路人只有被泼的份,充其量只能在火力的间隙抽出自己的小水枪无济于事地还击。

主力军是无数像我们这样的皮卡,在严重拥堵的路上缓慢地前进着,皮卡上不分男女老少要么都在尽力地朝每个人喷水,要么被冰水泼到而快乐地嗷嗷大叫,并继续在之后的几秒回神还击。有些皮卡自带音箱,因此上面的人伴随着节奏热情摇摆起来,任凭别人怎么泼水也都毫不在意,将近十个人在车上按照同样节奏的摇摆使得那车仿佛自己也在蹦迪一般上下摇晃。

每个人都笑着叫着,那是真正的属于所有人的狂欢。

遗憾的是我们必须在中途停下来,一方面是因为烈日很快将我们晒伤了,另一方面是头天晚上我早早睡下之后,阿铮他们买了下午去曼谷的机票——大约是觉得清迈只是简单的开胃菜,而曼谷有更加引人入胜的一切,而我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觉得泼水节就已经足够好玩了。

事实证明,我们都或多或少地错了。

经过两公里的烈日下的艰难跋涉,我们终于离开了剧烈拥堵的路段,打车回到民宿。

洗了热水澡换上干爽的衣服后,在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前往曼谷的时候,阿铮发现他的手机不见了。

城市追逐战

我给阿铮手机打了好几个电话,才确定他的手机的确不在房间里。

焦虑涌上心头,在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丢手机想要找回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雪上加霜的是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去坐飞机了,时间非常、非常紧张了。

起初以为是掉在了网约车上,便打电话给客服,可是客服也没法联系上载我们回去的司机,只好自己想别的办法。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我们依然对于如何找到手机毫无头绪,难道报警吗?报警有用吗?

有了!试试 iPhone 的查找功能。大约每两分钟阿铮就能够在 Mac 的查找应用上看到他手机的定位更新,最新的定位点在清迈古城的北边一点,我们决定打车出门,前往他手机所在的位置碰碰运气。一个怪异的镜像出现了:我用手机开着热点,他举着电脑,我们穿着这身不太适合被淋湿的行头出门了。

司机在中途因为不愿意进入那剧烈的拥堵,而把我们放了下来,我们一个举着手机,一个举着电脑,像两个疯子一般朝着不断变化的定位前进。

飞机是肯定赶不上了,好在民宿本就定了两天,还能再住一晚上。

中途我接到一个电话——是阿铮的号码打来的。但接通之后除了街上的噪音什么都听不见,似乎是误触,这就说明捡到手机的对方不是小偷,因为小偷会将手机关机,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越来越近了,阿铮手机移动的速度不像是在车上,跑步前进的我俩也追得上。手机离开了主干道,进入一个小巷里。

最终我们在巷子里一家手机店门口拦截到了捡到手机的拾荒者大爷,手机壳已经不见了。我猜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位大爷究竟是想把手机卖掉,还是给更懂手机的手机行来完成拾金不昧了。无论如何,阿铮表示了感谢,给了一些钱来答谢那个大爷。

失而复得,这种感觉可太好了!我又一次在生活给予的冒险中体会到了生命的鲜活感,阿铮也无比兴奋,从来没见过这么开心的误机人。

Zoe in yellow

在找到手机的一瞬间,为了庆祝,阿铮说要不要去喝点。于是我查了一下城里酒吧的位置,有一个看起来比较不错的,叫 Zoe in yellow,随即想象了一下那应该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在那一瞬间,未来向我揭示了它朦胧的面纱。

然而进城的方向全是疯狂的泼水狂徒,他们渴望均匀的淋湿目光所及的每个人,比着手势哀求是毫无用处的。看了看自己刚换好的衣服和鞋子,我将那一瞬间的期待迅速扑灭回到了理智的状态中,决定还是不去了。

回到民宿中休整了一番,重新定了第二天一大早去曼谷的机票(却没有吃饭)。后来,我的同伴们决定进城找点乐子,而一同前往的我因为肚子饿的咕咕叫,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准备打道回府。

和同伴分开后,我疲惫地打了 grab 的摩的准备回到民宿附近的 maya 广场吃点东西,然后趁早回去睡觉。

就我原本的计划而言,我不应该打摩的,呼啸而过的晚风和着路上行人泼来的水洗去了我的疲惫。

衣衫在漫天水花中被溅湿,在摩托轰响的引擎声中我与的暖洋洋的风撞了个满怀,在这初夏的夜晚,我甩了甩头发将几粒水珠留在风中,而风还了我一丝清凉作为谢礼。

也许是因为泼水节就好似会传染的狂欢病毒,在被泼湿之前,我是文明的体面人,在意着自己的整洁干爽的衣衫;可被泼湿之后,我只想加入纵情狂欢的人群,让下一个在意自己衣服体面的文明人加入我的行列。还不到九点,时间正好;刚刚进城,位置也正好;我当即决定改道去 zoe。

仿佛一个害羞的社恐被一个自信的社牛朋友拽到了派对里,人们试图向这位社恐搭话,他却只有尴尬笑笑,而此时他的社牛朋友对着人群大声介绍自己害羞的朋友。只是这两人都是我,是有点精神分裂的,别扭的我,想要狂欢却又有点放不开。

站在 zoe 门口,我听到里面有震天的音乐声,围着舞池的是一圈卖小吃的商铺和酒吧。我决定先填饱肚子,也许再喝个一两杯。

人们是如此的快活,喝完一杯 gin tonic 之后的我又被附近拿着水枪的外国人射了个满怀。可恶!我受够人类的形态了,受够了当一个正常的、彬彬有礼的人类了,受够了理性,去你的吧,今天要狂欢。

我走进了舞池,先是小心翼翼,辗转腾挪,却总是不免被四面八方的水枪照顾到。 进入舞池后,上方的喷水器如同下大雨一般工作,所有人都均匀地被冲洗着。

可是,该怎么蹦呢?这是不会跳舞的我第一次真的去蹦迪。那就跟着节奏摇摆吧!大家都在各跳各的,我又不是当中登台表演,也没什么好害羞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眼前斜前方这对白人情侣,他们相拥着跟着节奏摇摆,仿佛整个舞池,或者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相拥着,圆满地摇摆着。我的心里感受到一丝悸动,我在渴望这样的互动吗?

闭上眼睛,跟着节奏瞎跳,却还是笨拙,还是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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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位蓝色发辫的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女孩出现在我旁边。

——“她跳得好自由。” 第一个想法这样说道。她背对着 DJ 台,和所有人方向相反,肆意地舞动着,优雅且具备力量,那是一种自由的力量,仿佛这世界只有音乐的节奏和她自己舞动的身体,然后我瞥到一眼她因为舞步而昂起的头。

——“她好美。” 第二个想法迸发出来。水滴在她的脸上如同晨曦中的露珠,晶莹剔透;她微微拱起的眉毛如同柳叶,眉毛下的大眼睛眼距略宽,仿佛银狐;她那极富异域风情的眸子,似乎有着一种奇妙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在恰到好处的法令纹的修饰下,她的嘴巴显得优雅而大气,仿佛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微微张开,透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息。在她自信的笑容中,酒窝若隐若现,仿佛是夜晚星空中藏匿的一颗璀璨星辰,悄然闪耀。

在超过 100db 的声浪中世界安静了下来,我自己也变得半透明似的,只有这个女孩在唯一的聚光灯下肆意而自由地跳着。仿佛她就是音乐的化身,与节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她的蓝色发辫随着她的舞步轻轻摆动,像是一道道蓝色的波浪在空中划过。她的黑色鸭舌帽微微倾斜,增添了几分不羁和神秘。

我被她的舞姿深深吸引,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她肩膀的每一次抖动,每一次跳跃,都像是精心编排的舞蹈,充满了奇异的美感。她的脸上洋溢着自信和快乐,那种纯粹的享受和自由的表达,仿佛一记重拳打在我的心头。

在这个喧嚣的夜晚,她成为了我眼中唯一的焦点。她的存在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只有她的舞步和音乐的节奏在空气中回荡。我仿佛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激情和自由,那种不受束缚、尽情释放的感觉。

我想要加入她的自由的舞步,一起享受这份纯粹的快乐。

随着音乐的高潮,她的舞步也变得更加激烈和狂野。她的身体随着节奏自由地摆动,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美感。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她的故事和梦想。她高举的右手敲击着空气,仿佛空气也成了乐器,这乐器的声浪在舞池中回荡,撞击着每个人的胸腔,忘记自己姓甚名谁,成为只会跳舞的机器。

随后她被朋友拉走,我也被拽回到了热闹的舞池中。

舞池中央,如同暴雨一般的喷水器将凉爽送入人群,我彻底湿透了,也彻底兴奋起来了。

受到她的鼓舞,我也开始自由起来,不再拘泥于自己的舞步,不再担心别人的目光。随着音乐的节奏,让身体自由地摆动,逐步自信而有力。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快乐,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我欢呼。

我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成为了音乐的一部分,在节奏中,奔涌着,怒号着,肆意流淌着,仿佛洪水般要毁灭沿途的一切。使得一切有意义的符号都消解、融化于其中,加入到这股汹涌之中,使之壮大,最终世界将只剩下音乐的节奏和我不成章法,却又无敌的舞步。

然后,她又一次出现在我身旁,依然是那样自由地、不顾旁人地摇摆,只是手上多了一小桶加了冰块、冒着泡的饮料。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们成为了一种奇妙的双星系统,任凭人们推搡着进入或者离开舞池,她始终在我的前方摇摆着。

夜越来越深,人们逐渐进入状态,纷纷涌入愈加拥挤的舞池之中,我们的距离也因此而变得更近了。

碰撞,在瓢泼“大雨”中溅出水滴,她的帽子碰到了我的下巴;“put your fucking hands up” 台上的 DJ 这样说着,她高举着的手在节奏中碰到了我的手。

她转过身,把酒夹在胳膊上,双手合十半蹲了一下和我说着对不起,眼中羞涩的笑意却如同黄昏一样明媚柔和。

她递过来那桶酒并将吸管朝向我,尝起来像是加了可乐的朗姆,而我则还给了她一个拥抱,我一直想这么做。

也因此体会到了那种强烈的冲击。


这份冲击如同长枪一般扎入我的胸口,构成理性的符号力场被戳破了。下方汹涌的爱欲如火山爆发般从中喷涌而出,试图接住这个以雷霆万钧之力戳入我的精神领域的外来者。炙热的波涛努力地变换着形态,企图修补已经不完整的力场,尝试捕捉哪怕一点点的理性和意义,尝试为她建立一个可被理解的形象,这种不自觉却又过载运行的努力没有成功,我感觉好累。

它穿过了所有的表象,进入了本体的虚无之中,形成了一个奇点,在那里开启了它永恒的圆周运动,并将在之后的光阴中被赋予时间性。

aye! supersensible is appearance qua appearance


旅程的终点抵达于行程的 1/3 处

在当晚的梦中,我朝着正在一旁休息的她走去,向她要了联系方式,她给了我一个自信而明媚的笑容。 然后一切都褪去了,醒来的我记起了自己曾决定不这么做,刻意地没有问除了名字之外的任何信息,任由舞池中的狂欢结束后而相忘于江湖。

这样最妙。过了今晚,我们再无相遇的可能。而我的旅行将因为这样的遗憾而彻底圆满。

在那之后的几天,我还是会懊恼自己为何这般固执,下了那样奇怪的决心。我不禁会好奇如果自己没有忍住向对方要了联系方式,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但这样最妙,我必须让那天的自己在这样一个沉醉的状态陷入深深的迷惘。如此,这次相遇才会变得深刻;如此,我才会痛切地反思,想要告别自己过去一年的浑噩;如此,我便能创造出一个奇异的量子场域,让想象力不受控制地迸发,去创造一千万个精彩纷呈的宇宙。是啊,我会好奇如果自己没有忍住向对方要了联系方式,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那将是一千万个不同的故事,或苦涩、或甜蜜、或平淡无奇、或精彩纷呈。无论如何,我渴望接下来的生活中所有的可能性,我必须用这渴望的脉冲让自己已经开始疲惫的心再次强有力地跳动起来,我会获得一千万个新的梦,然后,我将会目睹它们坍缩成一个我尚不知晓,却无比期待的现实。

旅行的终点已经抵达了,它位于行程的 1/3 处,后面的几天都将被用于咀嚼与休息,重新跳动起来的心脏需要时间,将新鲜血液送入全身的每个细胞。

最后的一个小时我们在一同摇摆中度过。在这清凉的酷暑中,Mint 站在我正前方,背靠着我。我将头放在 Mint 的肩膀上——而她抓着我的手放在腰间,在新一轮暴雨泼下来的时候,有一瞬间我抱的更紧了一些,而 Mint 也将头靠在了我的下巴上,泼水节的水洗去了一切,我只闻到一点微弱的、生机勃勃的汗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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